小麦从硅谷回北京一年札记

过去的一年,有很多人问了我这些问题:

1. 为什么要回国?

2. 回国感觉怎么样?

3. 为什么加入摩拜?

4. 为什么上非诚勿扰?

5. 为什么离开摩拜去创业?

这篇文章记录了我做的一些思考和决定,统一作答。

 

为什么要回国?

回国将满一年,是时候写个札记了。

去年这个时候,在硅谷一天天的从热血青年变成行尸走肉,屡次想冲破亚裔工程师的竹子天花板,又屡不得法。于是请了两周假,回北京拜访中科大、耶鲁的各位创业CEO;在真格基金pitch我当时的在线教育项目的时候,真心意识到我有多么的不接地气。同时,我对中国创投圈无比向往。既然不够实力自立门户,就先与英雄为伍,跟邹嘉、杨毓杰和夏一平(摩拜CTO)聊完后回去就给Uber交上了辞呈。

犹记得那个月,我心中激荡,与朋友们喝告别酒,在旧金山、山景城、伯克利一处处留影,硅谷的一幕幕犹历历在目,而北京的一切都那么新鲜刺激,归心似箭,中二的我跑到金门大桥大吼:绿卡、期权、房子、跑车、MBA,咱们就此别过!

那时心想,我周小麦定要在北京做出点动静再回来 ­–– 一年以后,动静没多大,倒是学到了太多太多,关于创业,关于内心,关于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不在美国创业?

实际上,我在美国做过一次技术创业,联合创办了一家车载智能硬件公司。我们做了一个智能投影导航仪,连接谷歌地图,手机放在口袋里,驾驶信息就会清晰的投射在前挡风玻璃上。在拉斯维加斯电子消费展(CES)发布产品,到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募集了百万资金,又杀到YC终选,一路摸石头过河,却总觉得自己是门外汉。那时候,想约风投公司的合伙人,都要从分析师到投资经理,一个一个巴结。后来反思,当时摆在面前的是三座大山:绿卡身份、社会资源和与创新旋涡中心的距离。类比来说,一个坦桑尼亚小伙,想在中国做生意可以,做生意做成马云,说实话,完全不可能。有了这次经历,我一方面明白了自己适合创业,一方面明白橘生于南,我必须要回北京。

 

在摩拜什么体验?

刚回北京,我决定进入2017年风口浪尖的独角兽公司摩拜单车,担任移动端负责人。感谢邹嘉和夏叔的赏识,做出了一系列经典的增长产品,经历了一次狂飙突进的搭建团队,又与友商ofo小黄车纹枰论道、刺刀见红的过程。那时候,我们的战略是多面开战,背靠腾讯大树,一边狠拼国内市场份额,一边超维追杀滴滴专快,同时降维打击海外市场。在摩拜的工作中,我获得了极大的快乐,角色转变后,在美国职场中被忽略的战略思维、管理能力,都变成我的核心竞争力,快马遇伯乐,偌大疆场任奔驰,幸甚至哉!

 

回国感觉如何?

对于不追求工作生活平衡的我来说,有了精彩的工作就足够了。生活体验,总结起来就是一步步降低自己的预期和从物质中获得幸福感的阈值,物质不够朋友来凑,幸好往来皆人杰。工作后第一次感觉到手头不宽裕,明白了中国的中产为什么如此焦虑,哪有闲情逸致、诗和远方,谁不是油腻中年与保温杯。亲身体会房租、房价、物价和收入,就明白“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回来最不适应的就是温度、气味和交通,好处是每天新鲜热闹,日新月异,端的是好脏好乱好快活。

价值观上,只有体验过藩篱内外,中西两端,才明白各自的局限性。美国的雷区(种族歧视、性骚扰、作弊、人权、第二修正案)和中国的雷区(台独、和谐、使用管制药物、出轨)毫不自洽、互不重叠且完全对立,中国人不理解美国的雷区,美国人不理解中国的雷区,我算是都搞清楚了,全部不碰,理解万岁!

 

为什么要上非诚勿扰?

在科大的时候,男女比例7:1,我又是少年班里比较小的,一直有一个想谈恋爱而不得的心结。后来在硅谷,工程师的天下,仍然不能正常发挥,有时间就看几集《非诚勿扰》,许愿以后可以上台。回国之后,蒙江苏卫视赏识,先录制《一站到底》,再上《非诚勿扰》,一方面是圆梦,一方面是我对于传播学有了很大的兴趣。好的创业公司CEO,很多都有成为网红的实力,大众传播对我一个理科生来说,神秘而又强大。读完亚里士多德的修辞理论,又领教了Kenneth Burke的Dramatism,知道戏剧五要素,就愈发跃跃欲试。在社交媒体的年代,戏剧五要素越发凝练到“人设加动作”,方能传播。比如“大学生掏鸟被判十年”。于是我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少年班理工男只爱冻卵女强人”的人设,谁想到冻卵话题在今日中国完全不能引起共鸣,最后传播居然变成“海归技术精英爱玩娃娃机”,“有钱的话无论长相都可以牵手美女”,不禁莞尔。首次尝试不算成功,倒也有点领悟。

故事的结局是,我与台上最漂亮的女生牵手,决定下台之后了解这位女生。那时正好读到耶鲁校长Peter Salovey(情商理论创始人)关于心理学中亲密关系的阐述,里面有一个错误归因的理论,说一男一女会因为一起经历心跳加速的场合(蹦极、激情、上电视)而错以为喜欢上彼此,其实互相吸引的本源是距离(Proximity),相似(Similarity)和熟悉(Familiarity)。于是明白自己的内心,和女嘉宾告别。后来,在北京的聚会上,遇到了现在聪明美丽又自信的女朋友。我们有同样的留学经历和相似的外企工作经历,有诸多共同爱好、追求和抱负:由衷感谢校长的情感一课。

 

为什么离开摩拜去创业

不忘初心,一年前我记录过,回国的目标是做一家提高人们生活水平的公司(build a startup company in China to better people’s lives),那时候我力有未逮,缺乏起步资本、创始团队,还需要进一步锻炼从零到一的洞察和从一到一百的执行力。这一年,我没有忘掉自己的目标,从不局限自己为一个中层管理者,而是通过摩拜的实操,砥砺战斗力和领导力;同时贴近市场,领会中国各个人群真正的需求;再结交一群志同道合的创业者和投资人们。2018,我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大展拳脚了!有幸遇到靠谱的老大、合伙人和靠谱的方向,我们搬进众创空间,从头搭架子、找人找钱,逐渐从一个白领正式转变成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创始人,创始人心态(Founder’s Mentality)得来不易,弥足珍贵。

 

附:中美(北京和硅谷)差异感悟

1.     中国人的工作状态普遍极为艰苦负责。在江苏卫视,我们四个选手录制一个20秒的过场介绍片,几十个工人、摄影师、厂务、编导跑前跑后,竟然录到深夜三点钟,如此敬业。不仅是电视台,各行各业,莫不如是。

2.     吴恩达(Andrew Ng)在deeplearning.ai 发布一份工作描述,要求工作时间996,遭到硅谷几乎一边倒的抨击,默默的删帖。

3.     头条团队做直播答题的,今年除夕干脆不回老家了。

4.     腾讯网易的吃鸡团队进入三班倒状态,加班到世界毁灭。

5.     美国公司里加班最厉害的Uber,2017年周日也没人在公司了。

6.     中美收入差距很大。中国高层和基层的收入差距没美国大。但是创业公司期权给的很少,后期加入造富的故事只有硅谷能讲,中国必须早期员工。

7.     互联网公司投行化。曾经英雄不问出处,现在985、211、海归起,职位价值大于个人实力,大厂月薪三万的产品经理出来可能只值一万五。

8.     中国公司内外勾心斗角确实比较多,争控制权、股权代持/抵押、对赌,比比皆是。美国人稍微单纯一点,不多。

9.     北京的房价和硅谷的工资一样,虚高、不合理、主要来自于政策(比如H1B/绿卡/租售不同权/落户/就近入学)、不可持续。

10. 中国互联网是真正的黑暗森林,到处是降维打击,必须做闭环。美国的公司专心做本行,当价值链的一个点,慢悠悠好好做,就能做上市。

11. 北京冬天冷死夏天热死,空调暖气很难端到端cover,穿衣服非常没有仪式感;硅谷四季恒温,温暖如春,轮场合该嬉皮该正式该雅痞,生活乐无边。

12. 硅谷好山好水好无聊,北京好脏好乱好快活。

13. 美国100个最富有的人可以控制国会;中国别说政治了,最厉害的企业都是国有的。

14. 中国移动支付的规模是美国的90倍。信用卡是个笑话(易用性、覆盖率、安全性),弯道超车是真的。

15. 中国企业做国际化和美国企业做国际化一样,没什么头绪,基本上靠的是技术碾压,没有技术壁垒想进场,中国公司去美国没戏,美国公司来中国也没戏。品牌营销和资本这年头都玩不转了。

16. 在中国做买办(投行咨询外企)仍然是拿高薪,但是薪水差距越来越小,做的事情越来越不接地气。

17. 想在中国有美国的生活品质,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中国的生活品质追上美国的,还有很长的路,但是可以找机会弯道超车。

18. 在地化太重要,Uber Airbnb这种模式本身在中国就不应该成立,共享单车这种模式在美国亦然。

19. 中美移动互联网都几乎走到尽头,现在跑出来的移动互联网公司都是09-11年那一拨。中国投资人焦虑的追逐共享充电宝、无人货架,美国投资人也很焦虑。大家一起疯炒区块链。夏虫不可语冰:VC行业在日本、韩国、台湾、俄国,都没跑通,世界上只有硅谷VC活过50年,其他地方都是两个存续期。

20. Context Switch成本越来越高,以后是否有必要做中美两边同时生活,难说。

从消火栓饮水(Drinking from the fire hose),冲击太大,思绪万千,久不落笔,难免散乱,望海涵。

小麦顿首。